徐托柱43号桥墩纪实系列之二
第一位室友
徐托柱
到达雄州所在工地,办理完工作手续,已是上午九点。接待人员小田把我领进一间宿舍。宿舍有两张上下床,其中有一位室友了,我看到他的床很乱。他不在。
小田,先让我熟悉环境,等室友来了,人员齐了,一起参加上岗培训。
放眼望去,工地周围都是正在拔起的桥墩。几条修好的高架桥已开始运营。不时有火车驶过。吵得耳朵发胀。
时值清明刚过,我们住的板房,刚刚一进去,干燥透着阴冷。屋外的风沙,呼呼作响。一阵阵火车轰鸣,板房被震得地动山摇。我的床头对着门口。一开门,寒风就撩起半边床单。
地板的土很厚,印着几个杂乱干涩的脚印。一踏上地板,噔噔地响,还会回旋着砂砾和鞋吱扭的摩擦声。
我想打扫一下房间,却找不到扫帚。
我看到床底散落着一张半截的布帘,我把它拾起,蒙在了我的面对门口的床头。这样,严实多了。我躺下休息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被声音吵醒。一个中等个子,六十来岁的人,露着一口黄牙,端着盒饭站在我的面前,召呼我吃饭。
他说,新来的吧。吃饭还得去周庄项目部求。我比你早来了一天。
我说,谢谢你了。我想先洗一下手。
他说,这儿没有茅房,没有自来水。打水得去附近的杨庄或周庄项目部。
我从背包拿出我路上喝剩下的半瓶水,我说正好。我们一起洗洗手吧。
他说,没那些讲究,我先吃了。
我出门洗手回屋。他吧嗒吧嗒正吃得正香。
我先把一块假纸片铺在地上,随后把饭盒放在上面。我蹲下身,开始午餐。
当我最后把落在纸板上的大米饭粒,一一捡起送到嘴里,我的室友惊讶的叫出了声。你真节约啊。我微笑了一下,习惯了。
吃过午饭。我们相互做了自我介绍。他叫鲁修,来自山东黄河边的入海口的一个村庄。看样子年龄要比我大些。那是一张沧桑的脸。我叫他大哥,他问我几岁?我说我属马的,59岁。
他说,他属小龙的,四十七岁。
啊,我还叫你大哥呢?我在家是老小,这一次我可当哥了。我对他说,出门皆兄弟,你直接喊陆明好了。
他说,小时候,吃不饱饭,也就没有发育好。长到二十几岁像四五十的,四五十上像六十来岁。他说话露出黄牙,我看牙齿已经坏掉几颗。鼻子由于寒冷冻出鼻汤耷拉着。
这就是我的室友,我要在这里即将开始的工地劳动,朝夕相处。
我说,咱先休息一下,一会儿你带我去附近村的超市,买些日用品。
我几乎刚躺下不久,迷迷糊糊就被他的电话吵醒。
小鲁打完电话,他见我起来。凑到我的床边,说哥,我们去杨庄吧。离着住处二三里。就在我们工地43号桥墩的拐弯处。
我说,你很熟悉啊。原来你来过吗?
小鲁说,昨天一下车,就去项目部找老乡。老乡领他转了一圈。
他说你不知道,昨天夜里。我走迷糊了。走到那边那个的坑里了。这里桥梁纵横,我没有方向感。桥墩长得几乎一样,你得记住路。
在去超市的路上,他问我是谁把我介绍来的。我说是从前的一个工友。他说,到这里的都是有关系的,今年的钱太难挣。原来的防护员都是当地的。现在我们这一帮新来的,经过培训,正式上岗后,就把当地的那一伙辞退了。
啊,原来这样。不光43号桥墩工地,其他临近火车道还有几处,需要防护。
我和小鲁说,我来时,是我从前的一位工友小吴帮助联系的,他说他到了雄州。这里的发展机会很多,问我要不要来?他把他的老乡一个项目负责人的电话留给了我。
于是,我处理好家里事,乘火车就赶来了。我和小吴三四年没有见面了,上几年,我上班的公司倒闭了,不得不另谋生路。
我在潮白河流浪,我和小吴曾一起工地打零工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他说,小陆,你有文化,学习领悟也快,这里需要防护员,于是他推荐了我。
他说,他在昝岗施工,开吊车,一会两会走不开。让我放心在这里干活,等刮风下雨,我们歇班可以见面。
小鲁给我讲,就这么个防护,管吃管住,工钱有保证,没有铁的关系,怎么能来?到了就算上班了。我的从昨天算。
他问我家庭情况,我一一回答。他向我说,他的一个亲戚在项目部帮厨,是亲戚介绍来的。他,二婚,第一个老婆,生完孩子,嫌他家穷,看不到过上好日子的光景。趁他外出打工的时候,扔下孩子,跟着别的男人跑了。后来找了一个东北的,媳妇在京城做保姆,除了过年团聚几天,一年也很少见上几面,过不到成块,不久又散伙了。
他苦笑着,他说也想开了。要是有个媳妇,也算有家口的人了。
我很同情小鲁,生活的重压,使他的身躯有点变形,比同龄人苍老了很多。我不仅问他,孩子今年多大了?他说,孩子今年二十二了,出嫁了。我的思绪轻松了很多。
他说,这个世道不知怎呢就变了?女婿出去打工,网恋,就和一位姑娘混在一起了。现在女儿在老家,天天泪水洗面。他中午接的是女儿的电话。
陆明,你走南闯北的,你说我的的命怎么这么苦?什么孬心事,都找上我头上了?好端端的一个家,就这样被糟蹋了。
我看出他的无奈。问他,你有你什么特长么?比如厨艺、开车、电焊、电工、装修?
小鲁说,没有。我十五岁还在上小学三年级,没有毕业,就去打工了。
我心里一惊。十五岁?上小学?
我问他怎么回事?他说,他家住在黄河入海口,到处都是盐碱地。到了上学年龄,找不到学校。他们村上的孩子十二三才上入学,大都上到三年级,就没有老师教了。
我想,我十五岁初中毕业,考上了一所市属的技工学校。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,不是学校的凤毛麟角,很难考上的。我曾为农民出身,家庭贫困,没有上高中考大学,很多年感到憋屈。这六十年来的情结,很难让我释怀。
今天碰上小鲁,我庆幸命运还是慈悲与我。谁会知道,很多很多年,潮白河畔贫困的家园,成为我最伤心的痛。谁知远方还有无数个小鲁艰难活在太阳底下?
他是一个不幸的孩子,怨不得爹娘和贫穷的农村。他是一个幸运的孩子,有缘我们两个相逢。我会像久别的亲人一样,好好善待他,和他美好地相处。我也将会告诉他,什么是美丽的人生,为什么当人?活着的意义是返本归真?!
我比他年长了几岁。我该怎样用美好的言行,感化他,点亮他被尘埋的那颗心灯?重塑他生命启航的那艘风帆呢?我默默地问自己。